短篇小说- 美雪

床上躺着一个女孩。床单是雪白的，她就像是在雪地上嬉戏时不慎睡着的天使。
房间里的灯光将所有东西熏染成醉人的淡黄色，房里弥漫着微醺色调，仿佛连气味都改变了。我知道这只是我的错觉而已。
是的，我的确被迷昏了，现在的我看似冷静，实际上已经思绪混乱，甚至有点神志不清了。
盯着她的脸庞，似乎可以隔着空气感受到她微微起伏的呼吸。她很安心地睡着了，就连脸上也扬起舒服的笑容。我站在床边，心里痛苦无比，许多说不出来的感觉在体内挣扎着，好像已经把我的身体里面扯得一片血淋淋。
这是天意吧？
看着她，我好像看到了当初的美雪一样。几年前，我和美雪来到这个地方游玩时也曾经在这间酒店住过。可怕的是，这间房间连装潢也和当时我们住过的房间一模一样。
美雪一贯的睡姿是侧睡，她喜欢将双脚弯曲起来，并把双掌枕在枕头和脸颊之间。我看着这熟悉的轮廓，头变得比刚才还要昏眩。
眼前看到的一切有意无意地破坏着我的理性。
这个女孩不会是美雪。她是艾薇，和美雪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。我根本不需要不断提醒自己才对啊，因为我心里其实非常清楚。
美雪已经不在了，她不是美雪。
但我一定是发疯了，不然我不会将美雪穿过的衣服送给她。这件卡通睡衣是美雪的最爱，是我在送给美雪的第二份生日礼物。这件睡衣不应该穿在艾薇的身上。
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？
我看着她，无法不想起美雪，无法不把她当成美雪来对待。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以及我这种不合理的思想。
从我和艾薇认识的第一天就已经是这样了。
那个时候，美雪已经离开了好久。
美雪原来是一个开朗活泼且非常讨人喜欢的女孩。是的，就因为那该死的家族遗传，导致美雪患上了致命的肝癌。有如电视剧里的烂剧情一样，对吧？近乎绝症的肝癌改变了美雪的整个人，在最后一次见到美雪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到了。
我最爱的美雪已经死了，从头到脚地消失了。
癌症让美雪头发脱落，身形萎缩成骷髅一样瘦，连面容也变得恐怖无比。
美雪已经失去了我最喜欢的一切，她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吸引我的地方。
说我是一个烂人也好。老实说吧，有几个人能够接受自己的另一半变成这个样子呢？
后来，她随着家人到加拿大去接受治疗。其实她已经对自己的状况感到悲观了吧，否则她就不会在离开前对我恶言相向，并且拒绝见我。她想让我彻底地讨厌她吧。
于是我在我的心里埋下了这个残忍的事实，美雪已经死了，我别想再见到以前所熟悉的那个可爱的美雪。
不过，我遇见了艾薇，就在美雪离开的数个月后。那张脸孔出现在酒吧的一角，像钩子一样紧紧钩住了我的视线。不是因为艾薇长得异常漂亮，而完全是因为她的脸上根本就是美雪原来的容貌。
我真的很天真，天真到居然一拳打在自己的脸上以证实那不是一场梦。
艾薇不只是五官和身材与美雪有着惊人的相似度，就连她特有的气质和每一次举手投足都像和美雪是同样的一个人。如果美雪不曾患上
癌症，和艾薇摆在一起恐怕谁也会认为她们是双胞胎吧？
在那一次以后，我每一晚都光顾那间酒吧，整整等了两个星期才再次见到艾薇。那是一个发梦都不会得到的机遇，于是我想也不想便上前搭话。
艾薇是个容易亲近的女孩，有着和美雪一样的可人笑容。她似乎很乐意和我交朋友，完全不理会与她同行的人对搭讪者的防备。
接下来的时间，我时常约艾薇一起出去玩。一开始她会有所警惕地带着朋友出现，但几次以后她就已经毫无顾虑地单独见我，甚至还会主动找我。
我们像暧昧的少男少女一样时刻黏在一起，对我来说，这不只是恶梦的终结。
时间或许没办法倒退。但那种微妙的感觉就像是亲身经历一场奇迹一样。
我最爱的美雪再次回到了我的身边，以从前那种完美的姿态回来了。
没错，我根本没有想过真正的美雪还在加拿大接受着治疗。我只管和艾薇开心地在一起。
就算我多么谨慎，我仍然把艾薇和美雪混淆起来了。
我对美雪的爱完完全全转移到了这个新的美雪身上，以至于我没有其他的心思顾虑以外的事情。我被那种病态的依恋蒙蔽了理性。我的头脑里只有和美雪在一起时的美好回忆，因此我只能不断地带着艾薇重演那些记忆。
“很适合你呢。”我轻抚着艾薇的头发说。在我的提议下，艾薇剪了美雪曾经留过的发型。
“真的吗？”艾薇显得很开心。
艾薇慢慢变得越来越像美雪。在开心之余，我也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怖的罪恶感。
我自私地改变着一个人，以迎合我自私的欲望。我非常惭愧，但却越来越欲罢不能。
我把美雪留下来的一切都送给了艾薇，美雪曾经用过但已经不见的东西我也大费周章地找了出来。
“怎么样？漂亮吗？”艾薇站在橱窗前，外面的阳光照耀着她。
站在我的面前的已经不是艾薇，而是活生生的美雪。那时，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感动。
而那种感动却也在滋养着我心里那个恶魔的萌芽。
艾薇爱上了我，她曾经不止一次向我示爱。我没有让她知道我实际上有个女朋友，于是我只能婉转地拒绝她，希望她和我只当普通朋友就好了。
毕竟我和艾薇在一起也只是重温旧梦而已，不是吗？我没有资格和她在一起，这个我很清楚。
但是艾薇丝毫不肯放弃，她不断地尝试说服我，一直到有一次，她当着我的面哭了出来，我才接受了她的告白。
看着正在流泪的那张美雪的脸，我无法说出拒绝的话。我做不到。
我能怎么做？
我和艾薇已经交往一年了。
这次，我和艾薇来到了这个城市，就像我和美雪交往的两周年纪念时一样。
这个城市在夜晚时是那么地美丽。
艾薇躺在酒店的床上，无忧无虑地睡着。
我把手机丢弃在地面的毛毯上。
这是天堂还是地狱？
这是美梦成真的天堂，还是永世以罪恶感惩罚着我的贪欲和执着的地狱？
美雪在病床上，永远地离开了。
美雪在加拿大等待了一年半。整整一年半的折磨与煎熬，但是她失败了。
美雪在死之前还在想着我，这是真的吗？我宁愿这只是他人编造出来的传闻。
美雪一直在等着康复的那一天，她等着回来见我，回来继续我们幸福快乐的生活。
而我居然对她不忠。
我在做什么？我做了什么？
擦不完的眼泪不断流下来，我用力忍住自己抽泣的声音。
我对不起美雪，也对不起艾薇。
我爱的并不是艾薇，而是她身上那美雪的影子。
我深深地对不起她们。
但是，我能有其他的选择吗？我一开始就没有其他的选择，因为我爱她，所以我只能不顾一切地爱下去。
我的这份爱情真的是那么虚假、那么一文不值吗？
如果我的爱情是假的，那为什么我会那么痛苦？
什么是爱情？
爱情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，它让每个人都有可能做出可怕的事情。似乎在那一瞬间的冲动面前，没有其他的东西是有价值的。
我宁愿我是一个没有感觉的人。
艾薇是无辜的。她只是一个代替品。无知的、可悲的代替品。
不对，可悲的不是她，而是我。
我拿着湿漉漉的毛巾，在熟睡的艾薇身边坐了下来。
艾薇的脸是那么纯真，似我爱上美雪的那个时候。美雪是我第一个爱的女孩，也是我最后一个爱的女孩，到现在也一直没有改变过。
美雪给了我一辈子里最好的一切，现在她走了，也会带走我一辈子里最好的一切。
艾薇凭什么得到我对美雪的爱？
我现在看着她，我心里只有厌恶。
我把她轻轻抱起，用湿毛巾围着她的颈项，然后用尽力气咬紧牙关。
我终于解脱了。
我躺在艾薇冰冷的身体旁边，无力地闭上了眼睛，等待着降临在我头上的未来。无论将会发生什么事情，哪怕是死亡，我也已经没有任何牵挂。




（完）




写得很短，写完的感觉也有一点诡异。
不过，这是首篇新鲜出炉的短篇小说，差不多是一口气写好，没有经过任何修改就放上来的作品。
最近写作一点都不专注，除了有灵感时拿出来改东改西的作品之外，同时还在构想数个长篇。其中有两篇长篇已经达到了三万字，但也已经弃置了好久没写。 ==
另外在我的档案里面还有百多个新的题材，但是题材终归是题材，连半成品都算不上。
这样不行啊！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有一个完整的长篇出来？